我送母亲上天堂

我送母亲上天堂

文/志在高兴

元旦一过,仿佛就远远地闻到期盼整整一年的年味了,于是一天一天掰着手指头数回家的日子。而我并不是为了一饱口福吃上家乡的美味佳肴,也不是想走亲访友,享受春节的热闹和快乐,更不想借机游山逛水,吃喝玩乐,我只想好好陪陪病重在床一年多的母亲,也许这将是我陪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我哪里都不去,尽可能多的陪着日夜也需要我相陪的母亲。

一天深夜,我突然被一个显示老家的电话惊醒,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诚惶诚恐地接了电话,是来家里医院院长背着父亲偷偷给我打的电话,说母亲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他希望我早点回去,也许还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虽然离春节放假还有几天时间,但我知道母亲在世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含着眼泪翻身起床,准备请假立马赶回去。一会儿,父亲给我回了电话,叫我还是安心上班,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大家都要过年,不要难为同事,但从他的僵硬、说话时断时续的语气中,我分明感觉到母亲生命的垂危。父亲从来不愿意麻烦我们,总是默默地承担一切,对于母亲的病情和照顾母亲的困难劳累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以免我们牵挂分心。我又问在家的弟弟,弟弟的声音也是哽咽着的,说父亲前几天就已经在准备母亲的后事,寿方(棺材)、寿衣等都准备好了,只是每次我打电话回去父亲都不告诉我而已。

难得父亲的一片苦心,我只好与留深过年的同事调班,提心吊胆地连着值了班后,终于提前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车子疾驰在平直开阔的沿海高速上,窗外天蓝水碧,风光旖旎,明媚的阳光照在蓝蓝的海水上,粼光闪闪,进出机场的飞机不时在眼前略过,感觉似乎有如行进在时光隧道之中美妙愉悦。但是对眼前的美景,我们没有丝毫兴趣来欣赏,只是瞪大眼睛拼命赶路,千里之外的母亲还在用尽最后力气苦撑着等我们回去。

(后排右一二父亲、母亲)

母亲是在祖国被战争凌辱了近百年、年新中国成立的前夕出生的,可以说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但是母亲自小并没有享受到新中国带来的幸福,相反却遭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

母亲有姊妹五个,一个哥三个弟,家大口阔,加之外公为人老实得厉害,外婆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母亲家里一直困苦不堪。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家里很多的脏活累活自然而然落在母亲稚嫩的身上,家里所有人衣物的浆洗不用说都是她全包了,平常只是累点还好说,到了冬天,洗衣服的手常常冻得肿起像个红萝卜,裂开的口子一道道,伤痕累累,渗着血丝,晚上睡觉暖和了却又奇痒无比,异常难受,其他该她做的和不该她做的,都呼着她做。母亲只好逆来顺受,埋头苦做,尽可能地多做事,尽力把事情做得更好。

母亲每天上学都要迟到,因为得做完一大堆家务活才能去上学,放学回来还要割猪草,捡牛粪,做饭洗衣服,没得空闲,尽管如此,母亲也只能读到小学三年级便辍学回家一门心事干农活了,为了其他的兄弟能够继续读书。虽然母亲每天上课时间不多,做作业不够,但是成绩却不差,一般3分,偶尔还得过满分5分,让其他正常上课学习、成绩却常常不及格的同学羡慕不已。母亲虽然只读书三年,后来却受益匪浅。

母亲辍学后,便在小队参加集体劳动,种田耕地,挣工分,养家糊口。因为家里贫困,常常被人欺负,母亲10几岁的小女孩,被安排做着几乎跟大男子一样又重又累的活,却拿少得可怜的工分。

可尽管如此,母亲并未得到家里人的尊重和疼爱,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经常挨打受骂,谁不高兴都可以打她骂她,母亲似乎就是一只出气筒,一头只会干活、没有脾气的驴。这些事母亲从来都没有跟我们讲,都是最近父亲哀叹母亲一生的苦孽我们才得以知道,母亲从来都没有讲他们的一句不是,只是记着念叨着他们的好。

一次她的一个兄弟无故用木棍抽打她,不小心戳进了右眼,当时血肉模糊,可是医院,更没有责罚肇事者,母亲只好一个人用水洗洗,任其自然愈合。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母亲的右眼视力几乎为零。这件事我本来一直不知道,前些年带母亲看病检查才发现的。我很生气,可母亲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那时他们都不懂事”,便不再提及,眼里也看不出一丝怨恨,可我又责怪作为家长外公外婆的不问不管,母亲叹了口气,说:“穷人家都是这样,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去看病呐。”母亲总是宽容他人,把痛苦和悲伤留给自己。

不知是上苍故意作弄还是考验人,才放开跑了几十公里,路上车辆便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拥挤,车速渐行渐慢,以致后来只能蜗牛般蠕动,亦步亦趋,走几米停几分钟,甚至彻底堵死动掸不得。

已是腊月二十三,一半以上的中国人都如春天北归的燕子急急往家里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哪一年春节回家的路不被堵得一塌糊涂,高速路上看车海一片。

别人堵车晚点总能赶回家,可是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很宝贵很紧急,也许就那么几分钟,我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便可能会失之交臂,叫我怎么不心急如焚,可又无可奈何。加个油一个多小时,两省交界收费也得花上近两个小时,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浪费掉了,平常十多个小时的路程却耗去了近三十个小时,气得真想骂人,恨不能汽车长出翅膀从车堆里直接飞回老家。本来连着值班已经透支体力,长时间的驾驶,加上一路堵来堵去,停停走走,把我的精神几乎消耗殆尽,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粘合相会,直打瞌睡,老婆为了怕我开车途中睡着,也强打精神同我聊天,可聊着聊着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只好如古人读书头悬梁锥刺股一样不停地拍自己的脸,使劲揪大腿,强打精神,勉强开车,我不想浪费时间休息而错失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以致遗憾终身。可到最后什么招都不管用了,整个人几乎麻木,在还剩下一百多公里的时候,再也顶不住了,只好找了处路边休息带停车眯一会儿。迷糊中,母亲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母亲后来嫁给了自己的姑表兄也就是我的父亲。父亲长得还算英俊,在一次全区民兵射击比赛中拿了第一,也在民兵训练的母亲便开始动心了。在全民皆兵的年代,流行美女爱英雄,射击能够拿第一的,在战场上一定也是英雄。而父亲则看上母亲的吃苦耐劳,贤惠能干,更主要的是两人表兄妹知根知底,我的外公是我父亲的舅舅,我的奶奶是我母亲的姑姑,两家都是穷苦人家,互相体谅,结婚不用花太多的钱,父亲和母亲便在“五一”节简简单单地结了婚。

一般近亲结婚都会遗传疾病,但是我和弟弟都很正常,当年我老婆头脑发热跟我结了婚,后来稀里糊涂地怀了孕,等知道我的父母是近亲结婚后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成天忧心忡忡,生怕生下个什么妖魔鬼怪来,所幸女儿生下来跟别的孩子一样漂亮聪明健康。但老婆还是心有余悸,等到想生儿子的时候,医院遗传疾病科找专家咨询检查。那时科学还不发达,不能做基因检测,那个专家问我有什么毛病没有,我说除了体重突出外未见异常,能吃能喝爱睡觉,上战场可以杀日本鬼子。专家笑了:“这不就结了吗,你的儿子将像你一样可上战场杀日本鬼子!”专家说第一代没问题,近亲的后代就不会有什么遗传疾病。于是老婆放心大胆地又替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弟弟也生了儿子,一样是腰粗胳膊壮,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的父母虽是近亲结婚,却没有留下后遗症,从这点上来讲他们的婚姻是顺应天意的。

母亲的家里十分贫困,父亲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父亲兄弟姐妹有七人,中途夭折了一个,留下六个,我父亲是老大,三个弟弟两个妹妹,虽然我的爷爷身体强健奶奶能干,但无奈当时的落后,个人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枉自兴叹,又僧多粥少,日子过得也是相当的艰苦,一家七个人住在两间土房里,拥挤不堪。

每当说到非常穷困时,一般都以“家徒四壁”来形容,而我的父母结婚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一壁都没有,还是借了一个亲房的半间房子来住。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父母结婚时几乎一无所有,连睡的床都是从父亲的朋友那借来的,装衣服的木箱也是从他木匠师傅那借的,床上垫的盖的,身上穿的新衣服都是借的布票做的!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幸福时刻,可父母新婚之夜却寄人篱下,不知他们躺在别人的床上,盖着借钱借布票做的被子,望着黑黑的屋顶,负债累累的他们该是如何的感受,又是如何度过漫漫的黑夜?

母亲嫁给父亲后虽然还是过着苦日子,却是开心的快乐的,苦中有乐,她再也不用挨打挨骂受累又受气了,父亲对母亲虽不是疼爱有加,经济条件也不允许这样,但他从没有动母亲一个小指头,别人再也不敢随意欺负母亲,父亲神枪手的光环无形庇护着曾经饱受欺凌的母亲。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的人,相亲相爱,相依为命,像两只勤奋爱家的鸟儿一样,用勤劳的双手,早出晚归,勤勤恳恳,一点点编织属于自己的小家。

“新伢儿,你们到了哪里?”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听到母亲在喊我,小时候父亲母亲一直这样叫我“新伢儿”,现在我都快成半老头子了,父母还一直习惯这样喊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再大再老,都是他们的儿子,都是小儿。我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发现居然睡了10多分钟,我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要是为此耽搁了与母亲最后一次的见面,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加大油门,车速一下到了,超过了的限速,但是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超速大不了扣分罚款,钱罚了还可以挣,分数扣满了还可以再学,但是母亲要是走了永远再也见不了!

腊月24、农历小年的晚上七点,我们终于安全地回到了家中,我和老婆、儿子一齐奔进母亲的房间。在我进房的那一刻,母亲心灵感应,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一下睁开了,吃力地盯着我们望,眼里浸满泪水,却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瘦弱、脸色蜡黄、话都说不出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母亲,我们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老婆更是躲在一边捂着脸使劲地哭着,儿子抽泣着喊“奶奶!奶奶!”母亲想说却说不出话来,艰难地点了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眼泪从枯涸空荡的眼眶流了出来。我抽了张纸巾,拭去母亲的泪水,安慰母亲别哭,而一任自己的泪水倾泄而下。我把母亲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着,看到母亲皮包骨、青筋历目、遍布针孔、软绵绵有些冰凉的手,我痛心不已,这曾经是一双多么能干,多么灵巧,多么漂亮,多么温暖,多么慈祥的手啊,它给我们做了多少件衣服,做了多少双鞋子,做了多少好吃的饭菜,又为我们洗了多少次脏脚啊,而如今连一根针都拿不起了!

父亲,弟弟、弟媳、侄儿也在一边陪着流泪。父亲已是70多岁的古稀老人了,本身自己就是风烛残年,却还要日夜精心照顾着因中风躺在床上的母亲,五百多个日夜,父亲已是心力交瘁,既要承受心理上的悲伤,又要承担强大的体力劳动,冷冷的灯光下,头发花白的父亲显得更加消瘦疲惫抑郁悲哀,真是叫人心疼。弟弟和弟媳在县城上班,本来工作就很忙碌,还得时刻挂念着父亲和母亲,每个星期都要回来几次,帮着照顾母亲,替父亲分担一点劳累,母亲没有进食的这几天,弟弟每天晚上都回来,与父亲轮换24小时守护母亲,劳累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流过眼泪后显得更红了。而我,也是母亲的儿子,也一直享受着母亲给我的无微不至伟大的母爱,却远在他乡,没有替病重的母亲洗一次头,洗一次脚,也没有亲手给母亲做一个好吃的菜,更没有拿出更多的时间陪陪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其实内心非常需要我相陪的母亲,我十分的愧疚。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就要走了,我即使想好好地陪陪她,也没有机会了,想给她做一道菜,母亲也吃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将远离我们而去而永留遗憾!

母亲又闭上了眼睛,粗重不均地喘着气,沉沉地睡去。我们便陪着母亲,一起说说母亲的事情,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12点了,父亲和弟弟说我们路途劳顿,要我们先去休息,执拗不过,我们回到房间,眼睛刚一闭上,母亲又在梦中向我走来。

与母亲刚一结婚,父亲的好运气就来了,没多久,冲着父亲神枪手的名气和众口皆碑的好人品,镇上的粮食、供销等热门单位都主动来招父亲去工作,父亲选了粮管所,从此跳出了农门。每个月有20几块钱固定的收入,除了少不了的贴补母亲娘家和父亲自己那一大家子外,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经济上的困难,父母便开始计划建自己的房子,不能老是在他人屋檐下整天看别人脸色生活。于是母亲除了参加集体劳动,还养了猪养了鸡,猪养大就卖掉,鸡蛋攒在一起,换盐换油换些其它日常生活用品,一年下来,父亲母亲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勤俭持家,终于第二年年底在爷爷奶奶房子前面、垸子水塘边建成了两间土砖房。土砖是把泥田里的泥土夯实后切成一块块的,再买几棵树做屋梁瓦楞,买些青瓦,再花些泥工瓦工钱,木工父亲自己亲自做,没花费多少房子就做好了。

新房一做好,我也出生了,一个新人出生在新地方新环境之下,一直处于困难之中父母的高兴之情应该是难于言表。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叫“万新”,既有万象更新之意,里面又含有母亲的姓,寓意父母他们永不分离。而我的适时出生,不仅仅是一些象征上的“新”,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欣喜。由于我是年底出生,过几天就要过年,所以不仅拿了当年的新丁物质分配,又接着拿第二年的,相当于几天之内便拿了两年的分配物质,父母一下便还清了结婚和做房子欠下的9丈布票和多斤粮食,过了一个舒心快乐充满希望的春节。父母自小叫我“新伢儿”,我想不仅仅有父母对儿子的疼爱之意,也许还有惊喜我的顺时出生吧。

但是在那个物质贫乏年代,出生在贫困的大家庭里,父母注定有吃不完的苦。不久外婆去世,母亲作为家中唯一女性,义不容辞地充当四个哥弟的母亲角色,大事小事事事都要操心费力,往家里贴补也是难以避免的。而父亲作为家里的长兄,又在外面工作,家里很多的事都靠父亲主力去办理,花钱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平常生活就不说,光是两边近十个姊妹陆续婚嫁所需肉糖等物质和几个尚幼的弟妹读书的费用就是巨额的开支。但是父母从不为对方为各自家里花钱而发生矛盾,母亲的哥弟结婚物质都是父亲一手操办,父亲为弟妹的婚嫁花钱母亲也心甘情愿,从不计较。而父亲的工资每月只有这么多,母亲的工分又值不了什么钱,为了支撑双方两个贫穷大家庭的运转,父母只得节衣缩食,刻薄自己,成就家人。由于过度劳累,营养又跟不上,母亲结婚后身体一直虚弱得很,而这直接影响着我的身体成长发育,不多久弟弟又来了,我的营养更是跟不上了。自小我一直体弱多病,常常头昏头晕,人家都说我长得像跟麻杆。我曾经患过眼病,父母开始舍不得花钱带我去治,一直拖着,最后几乎失明。后来父母下了狠心,借了几块钱带我到县城看病,这才慢慢好转。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次出远门到过县城,也是第一次吃四分钱一根的冰棒,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我感谢父母花钱给我治病,不然现在我也许瞎着双眼在街头乞讨卖唱。但是为了看病借来的几块钱,父母不知又饿了多少顿肚子,吃了多少菜叶子充饥!

我们在新房还没住三五年,二叔要结婚了,爷爷家里小得可怜的两间土房还住着大小七个人,父母二话不说,把我们住的两间房子腾出一间给二叔结婚用,另外一间做堂屋公共用,自己则在堂屋的另一侧隔壁盖了一间小舍子住,他们不想弟弟跟自己一样结婚时寄寓他人之所。后来父母又把小舍子建成了规矩的一间房屋,与二叔二婶在同一屋檐下和睦共处。几年后,三叔也要结婚了,父母只得又舍掉自己的小家,另谋住处。辛苦几年的父母从一无所有又到了一无所有,又回到了原点,开始再次白手起家。

由于小山村依山而建,房屋住址不好找,父母便求助于小队长和垸子里的年长者,因为父母平时为人热情乐于助人,也被父母的无私所打动,他们一致同意把山头上的牛栏腾出三间作为我们新家的住址。母亲便开始带着我和弟弟做前期准备工作,拆牛栏。母亲白天要参加集体劳动,我和弟弟要上小学,父亲在外工作不能回家,晚上吃过饭后,我们娘仨便挑灯夜战,先拆后挑。牛栏里臭气熏天,直捣肺腑,蚊蝇飞舞,扑面而来,我们一下子翻江倒海,熏得我们几乎闭气而亡。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牛栏在山头上,四周黑乎乎的,夜风呼呼直叫,我们害怕得脚打颤,生怕突然跳出个长舌红发鬼怪出来。母亲平时在我们做作业背书的时候,也一直跟我们学习,前些时候我刚好学过鲁迅写的一篇关于鬼的故事,知道世间并没有鬼,只是有人装鬼吓人罢了,于是母亲与我们一起一边劳动一边背这篇文章,便再也不害怕了。

后来,父母终于在牛栏的隔壁建起了前面红砖、侧面后面土砖的三间砖混平房,之所以建三间,因为还有细叔还没有结婚,得预先留着。后来改革开放经济有所发展,细叔自己建起了自己的楼房。这次重新搬家,使得我们家又欠下一屁股债了,我们尤其是母亲又得吃更多的苦了,而且常年与牛为邻,以牛粪为友,视牛的牟声为天籁之音,闻牛粪之气为世上最香气味,一直到我们读初中,读高中,直至上大学,现在想起来仿佛耳边又响起曾经熟悉的牛哞声,鼻子又闻到难以忘怀的牛粪香味。

没多久就开始改革开放了,农村实行责任田承包到户,大家的生活逐步有了起色。分田地的第一年,在母亲的精耕细作日夜操劳下,在我和弟弟假期偶尔帮忙下,母亲的责任田油菜喜获丰收,一下卖了块钱,我们平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钞票,十元一张,厚厚的一大摞,但是还未捂热,还未来得及分享喜悦,父亲就拿它去杭州看望刚参军的细叔,细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比我才大4岁,父亲既把他当弟弟又当儿子,他怕还不满18岁的细叔年纪轻头一次出远门想念家里,母亲照样毫无怨言,还叫父亲劝细叔在部队好好锻造。父亲回来后,花光了来之不易的元,细叔既安定了心思,认真锻炼学习,还调到汽车连,学到驾驶技术,谋得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与父亲相濡以共,风雨同舟,同甘苦共患难,克己为人,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含辛茹苦,帮助兄弟姐妹成家立业,抚养我和弟弟长大成人。

第二天农历腊月二十五,我早早地起来来到母亲床前,母亲还在昏睡,呼吸更加粗重,我便开始给母亲做腹部透析。

因为过度操劳,又舍不得吃穿,母亲积劳成疾,先开始得了糖尿病,后来又患上肾衰绝,开始在深圳住院时,母亲死活不肯做手术,一个月一万多的医药费,一生节俭惯的母亲,不想给我们增加经济负担。母亲养育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累,现在到了为母亲用钱的时候,我们又有什么吝啬的?母亲的生命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我们情愿付出一切。如果不做手术,母亲的生命很快就会完结,我将再也见不到恩重如山的母亲。我万分不舍、含泪恳求母亲说,您当初说过,为了让我们念书房子您都舍得卖,日后的药费再贵,我也可以卖掉房子啊!我还叫回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做母亲的工作,女儿是母亲唯一的孙女,从小也一直是母亲一口口喂大的,母亲喜爱我女儿胜过爱我和弟弟,女儿说的话她也最喜欢听。母亲这才流着眼泪让我们把她推进了手术室。

做好腹部透析手术后,母亲自己在家里每天做四次透析,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不想母亲前年中风倒床不起,之后便一直由父亲帮她做透析,我偶尔回家就换下父亲替母亲做腹透。尽管这次医生说腹透对母亲生命意义已经不大不必要再做了,但我还是坚持为母亲最后做几次腹透,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够为母亲做的事情,哪怕不起丝毫作用,可这永远也无法弥补我欠母亲的恩情。

体温般的腹透液缓缓流进母亲体内,但是母亲没有一丝反应,一个月前我回家给母亲做腹透,她还能同我讲话,还说哪里不舒服要我帮她挠痒,没想到病来如山倒,才一个月母亲的身体就下降得这么叫人难以相信。

母亲中风后我几乎一个月就要回来一次照顾一下母亲,换换父亲,安慰安慰他们,但是母亲的病情逐次变差变坏,到现在却急剧下降,以致眼前的岌岌可危,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买鱼肉,二十七扫墙壁,二十八宰鸡鸭,二十九样样有,三十夜(家乡方言读YA)咕噜哗(炉子里的热汤翻滚),往年过年都是母亲准备年夜饭,我们只需坐享其成,饭来张口,尽享母亲的幸福。母亲做菜最好吃,即使在缺吃少喝的年代,母亲都会变着法子弄些好吃的。豆腐是最常见最容易得到的食物,青菜豆腐汤也是她最拿手的,豆腐又嫩又爽口,经过喉管轻轻滑进肚子,余味无穷,还有酸辣椒煎豆腐,辣辣的,酸酸的,又有嚼头,还有一丝石膏的滑腻和清香。可母亲现在已是呕心沥血,即将烛光耗尽,油尽灯灭。唉,今生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了。

不断有亲戚朋友前来看望母亲,母亲只能勉强微睁眼睛便又昏睡过去。到了晚上,我叫父亲和弟弟都去休息,我一个人静静地陪着母亲,时不时给她干枯的嘴唇抹点热水,往她嘴里滴几滴温水,母亲嘴唇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会被呛得咳出声来。望着不省人事可怜的母亲,我又不由得想起母亲对我们的细心抚养和尽心管教了。

子不教母之过,这是母亲管教我和弟弟的口头禅,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对我们的管教责任自然而然落到母亲身上。

别人家是慈母严父,而我们的母亲既慈祥又严格,她在生活上对我们兄弟二人是不尽的恩爱温柔,好吃的她不动一下筷子,全留给我们,吃的不够宁愿自己少吃也尽量让我们吃饱,没有衣服穿,想办法把她和父亲的旧衣服改作我们穿。一般人家都是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而我家是旧老大破老二,父母的旧衣服给我穿,穿破以后转移给弟弟穿,读初中的时候,当瘦高的我穿着父亲陈旧宽大的棉衣,或紧紧地穿着母亲女式夏季衬衣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常常引起同学们好奇和惊诧的目光,在看重形象胜于生命的年龄,我无地自容,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

在学习和为人处世上,母亲不仅严厉甚至近乎苛刻。因为她自己没读什么书,知道不读书或不认真读书的缺憾和读书读好书的重要,所以她总是逼着我们认真读书,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一边做鞋纳鞋垫补衣服,一边监督我们的学习,不知不觉自己也学到了一些新字新词新句子和算术,在为人上,她更不允许我们做损人利己的事情,总叫我们与人为善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她总告诫我们在学校要和老师同学、在单位和同事处理好关系,要大气宽容,不要惹是生非。

母亲教育我们的方式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最简单却最管用的打和骂,轻的骂,重则打,常常是打骂并用。母亲骂人惯用的是“你不读书,成绩不好,不听话,你将来就只有给某某(指某些学霸或乖孩子)擦屁股”,很难听,也不怕伤了我们的自尊心,打人的时候不计后果,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打,不论是扫帚木棍还是火钳,打的地方也是从不选择,哪里好打方便就打哪里,有时我们逃避,母亲则把手上的工具直接扔过来砸你,也不怕打坏脑袋,伤到脸面,有时手边没有打人的工具,就用手指揪,钻心的疼,我和弟弟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棍棒之下有贤良,因为不愿意给别人擦屁股,打多了心里怕了,所以我和弟弟学习还是比较努力刻苦,我虽离学霸有一定距离,但是距离还不太远,而弟弟则考上了黄冈中学。在如何做人做事上,我们也是秉承母亲的教训,老老实实做人,诚诚恳恳待人,认认真真做事,与老师同学同事关系十分融洽。

后来我们都在长大懂事了,不再贪玩搞恶作剧调皮捣蛋,母亲很少打骂我们,但她自己主动的学习钻研也正面积极影响着我们。

母亲虽然只读过三年初小,但是时时处处留心学习,文化知识水平提升很快。她后来先后在供销社做过营业员和会计,每天很大很多笔的金额经过她的手,却从来没有差错,医院药房司药,就是发药,那么多的药,而且医生的拉丁处方很不好认,但是母亲每晚学习拉丁文、熟悉药品名称作用到很晚,竟然不仅胜任初任的发药工作,没出任何错漏,最后还医院的数以万计的药品,因为干得出色,不仅没有发生差错,而且因为拒绝回扣降低了进药的价格,给医院创造了经济效益,因此最后她一直做到光荣退休。

读高中的时候,由于学校伙食不太好,学习压力又很大,加上自小身体虚弱,我得上了贫血症,该睡觉的时候睡不着睡不深,上课的时候又打瞌睡,注意力难以集中,为此母亲每个月利用到县城进药的机会给我送来炸鱼块,炒肉丝,有时还有墨鱼汤给我补身体,到了高三给我每天一个鸡蛋加强营养,从那以后,我因祸得福,身体日渐强壮,以致后来还有些胖了,刚进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叫我“胖子”。但是有一天学校提前放月假,我赶回去的时候,母亲正在吃饭,就是开水泡饭加一碟又咸又辣没有任何营养的辣椒糊!我的喉咙一下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母亲是用自己身上的肉补儿子身上的肉啊,这就是我严格却无比慈爱的母亲!邻居常说我母亲平常的生活十分简单艰苦,很少吃肉,除非儿子回了,除非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去了才买肉吃,而那时一般人家吃肉也不再困难。我无以回报,唯有拼命学习,以最大的努力和令母亲比较满意的成绩来报答母亲深似大海的恩情!

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放假,我跑出去找了几个学校的同学玩,由于通讯不发达,母亲来了我还不知道,等我第二天下午意犹未尽地回校时,母亲离回去的时间只有个把小时了。母亲担心我一人在外生活不习惯,怕我思念家里,就像当年我父亲去杭州看望我细叔那样来看我。母亲还挑了一担东西来,有橘子,有我喜欢的酸辣椒炒鱼块炒肉丝,我不知道瘦小的母亲是如何挑着差不多一百斤重的东西,从家乡小镇坐车转到县城,再挑到长江边码头,坐一晚上的船,再从武汉江汉码头转几趟公汽,下车还要挑到我的学校,千里迢迢就为看儿子一眼!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时时处处显真情。而我由于贪玩却让辛辛苦苦而来的母亲空等两天,幸亏同学给母亲安排了吃住。母亲没有责怪我,看到我适应了独自一人的城市生活,而且玩得还很开心,相反很开心放心。母亲跟我简单地问了一下我的学习和生活后,就赶时间去坐车到码头,但是透过驶离身边公汽的玻璃,我看到母亲背过身去擦自己的眼睛,母亲肯定是哭了,她一定在日夜想念我这个远离的儿子,只不过没有当着我的面!母亲走后,我很是愧疚不安,于是把母亲带来的东西分给同学,自己留了几个橘子,放在枕头,一直舍不得吃,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看一看,想起了母亲一路上千里迢迢挑着橘子的孱弱身影,眼泪悄悄地滑落脸庞,滴湿了枕巾,等到实在留不住的时候,才剥开一瓣瓣含在嘴里,和着想念母亲的泪水,默默地咽进肚子。

腊月二十六,母亲还是迷睡不醒,但是呼吸时急时缓,有时又似乎突然停顿,叫人担心又伤心,我们知道母亲已是弥留之际,但强撑最后一口气实在令我们和她自己痛苦至极。我不相信迷信,但是见过多次离世之前却迟迟不离去一定是留住最后一口气等想见的人或交代最后一件事。我的外公落气之前,一直苦苦地睁着眼睛,我二舅娘知道他是在等远在外地的女儿我的母亲回去,二舅娘难以忍受,哭着劝外公叫他不要等,劝了几分钟后,外公明白没有希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还是没有瞑目,二舅娘流着眼泪抚合了外公的眼睛。我爷爷去世前,开始没了呼吸,我父亲和几个叔叔连忙哭着给爷爷换好寿衣烧纸钱,没一会儿爷爷却睁开了眼睛,父亲他们只好又把爷爷抱到床上,猜想可能是等他的大女儿我的大姑从深圳回来。过了几个小时我大姑回到了家中,爷爷睁开昏黄的眼睛瞄了大姑一眼,一会儿又断了气,父亲他们又开始哭并烧纸钱,但是爷爷又醒了,艰难地睁着眼睛四处望,父亲他们明白爷爷还在等正在回来的路上最后三个亲人我的母亲和我及我的儿子,一个小时后,我们三人回到家中,我们哭喊着,爷爷睁开眼睛看见了我们,流下眼泪就走了。

(细婶娘、母亲、细婶娘的女儿)

我老婆猜想母亲此刻正在艰难地等她的孙女我的女儿回来,但是女儿有事回不了,老婆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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